在下决心斩杀武三思的那一刻，李显就有预感——母后绝对不会默不作声。
果然。
他刚眯上眼，就接到了太后懿旨：让他即刻前往上阳宫。
“李将军，阿母叫朕所谓何事？”
即将抵达上阳宫的那一刻，李显忽然顿住脚步，问道。
李湛面无表情走上前，作揖汇报：“回禀陛下，臣不知。”
他当然知道，但是实在不愿与李显多说一句话。
对于李显这半年的所作所为，李湛心中也甚是厌恶。
曾经一人独处时，他无时无刻不在扪心自问：自己不顾太后恩情，参与政变，拥护皇帝复国，真的做对了吗？
“唉……”李显望着那座幽深的上阳宫，心中不住叹气、打鼓。
时至今日，母后武曌给留在他心中的阴影，依旧清晰明了。
如果有可能，他到死都不愿再次看到母后那张冷酷无情的面庞。
“陛下，太后就在宫内等候。臣告退。”李湛说完就急匆匆的离开上阳宫。
李显深吸一口，带着忐忑不安，如攀登般一步一步走上台阶。
最后撩起袍摆，跪在殿门口：“儿子给阿母请安。”磕头下去。
仿佛是从九幽深处传来的声音。
“皇帝，你来啦！进来吧。”武曌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宫殿内。
“谢母后。”李显艰难爬起身子。
甫一进入殿门，一股冰冷的刺骨的寒意，不可遏制地从尾椎骨一路蔓延至后脑。
武曌一如当初，威严不减，端坐于凤榻之上。
岁月的痕迹可以带走她的容颜，但无法带走她数十年尊养出来的那股帝王威严。
她定定地望着自己这个三子，见他即使当了天子，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状态，眸中不由闪过一丝不悦。
“你是皇帝，行走能不能有点皇帝样！”武曌恨恨斥责。
全心抵抗母亲威严的李显，陡然听到母亲斥责，身体本能反应就准备下跪。
膝盖刚弯曲半分，发觉不对劲。
现在自己才是皇帝，母亲只是一个被软禁的太后，自己为何要如此惧怕她。
于是，他立刻挺直腰板，想要居高临下蔑视武曌。
“呵呵！”武曌看他这副表情，就知道他想做什么，冷笑一声，问：“为什么要杀武三思？”
“啊！”李显一秒破防，神情尴尬：“回母后话，武三思是被卫王杀的，儿臣并不知情。”
“朕再问你一次，为什么要杀武三思？”武曌眸子一凝，神情立刻变得肃穆冷酷：“你难道忘记你答应过朕的话了？”
这一刻，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口含天宪，号令天下的时代。
“儿……儿臣没忘。”
在武曌的逼视下，李显也好似回到了那个被母亲支配的时代，不自然地以臣子回答。
大唐复国初，朝廷上下全是政变集团的功臣，李显作为皇帝，无论做什么事都必须经过三省宰相。
那时的他，就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。
每日提心吊胆，害怕张柬之等人看他不顺眼，联合相王再来一次神龙政变，把自己给赶下台。
为了防止这种意外发生，他悄悄越过所有人的视线，前来上阳宫找母亲取经。
母亲不负他望，对他倾囊传授政斗经验，说只要启用武三思，一切都会迎刃而解。
当然，这是有条件的传授。条件便是，给武氏留一条血脉与活路。
“阿母，并非儿子不愿留武三思，而是他做的太过分了。”李显蓦地委屈道：“他想要钱朕给他钱，他想要权朕也给他权。”
李显迎上武曌的目光：“但是！他不应该矫诏！他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儿子。试问，如果当初有人矫诏，您会怎么做？”
武曌就这么与李显对视。
寂静的大殿内，武曌忽然深深叹了口，问：“杀武三思的是卫王？”
虽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又扯出卫王，但只要母亲不再纠结于杀武三思一事就行。
于是答道：“儿臣没有明发旨意，算起来卫王也是矫诏。母后若是气不过，朕可以下旨赐卫王自尽，以慰三思在天之灵。”
又是赐自己儿子自尽！
武曌蓦地想起了因为自己的斥责，以至使李显赐死他儿子、女婿的事情。
想到那三条鲜活年轻的生命，武曌就感觉心头一阵发堵。
“卫王最近在做什么？”武曌垂下眼帘，声音温柔了许多。
“他伙同成王李千里，造出了一种新型宣纸，今日正在召开宣纸宴。”
卫王送进宫的宣纸，李显自然使用。
“那宣纸确实不同以往，母亲用了一定会喜欢。”
武曌也是一个难的才女，武功或许欠缺，但文治没得黑。
“好，本宫便去看看我李家的麒麟儿！”武曌目光越过李显朝殿外望去。
……
今日因卫王要召开宣纸宴，宣风坊整条大街实行封闭管制。
平民百姓只出不进，而且出去者必须经过三道关卡排查。
因为人手不足，李重俊与成王李千里，在外院招呼那些高官达贵以及名人文士，杨妃则在内院安排女眷落座。
成王的儿子，天水王李禧充当门童，迎宾客入内。
“驸马都尉、琅琊郡公王同皎与安定郡主到！”
李禧唱的喉咙都快哑了，一旁候着的内侍急忙递上一杯茶。
“禧子，喊大声点。”王同皎牵着安定郡主的手，调侃李禧。
“王将军，您赶快进去吧。”李禧苦着脸，然后朝里面努嘴道：“相王、太平公主都在府内，您还得去拜见他呢。”
“那两位也来了？”王同皎诧异。
“自己进去不就知道了。”李禧把王同皎推进去。
刚转身就感觉眼前一黑，一个庞然阴影笼罩了自己。
“诶，疼疼……”李禧只觉得肩膀就要被捏碎了一般。
“不行啊！哪天跟着耶耶出去练两招。”
说话者，须如钢针，面黑如铁，虎目圆瞪。
“李将军，我哪能跟您比啊！”李禧揉着肩膀。
随后朝门内唱道：“辽阳郡王李多祚到。”
待李多祚进去，李禧终于舒了口气。
然后眺望停在卫王府门口的那些华贵马车，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。
卫王这是把半个洛阳的达官显贵都请来了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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