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城去雅安，必须坐车。
但车站的情形，还是震惊了季瑶。
人山人海的情形，蔚然壮观。
诺大山城，留不住人心。
大包小包，扶老携幼的人，满脸都是想要逃出山城的渴望。
至于逃到哪里去，他们是茫然的，盲目的。
其实局势动荡，到哪里去都一样。
但芸芸众生，不过是想用徒劳的努力，来缓解内心的不安。
季瑶提着箱子，挤在人流中，如同漂浮在海浪之上。
海浪翻滚，几乎要将季瑶淹没吞噬。
季瑶很快就灰头土脸，站立不稳。
人潮向着汽车站疯狂涌动。季瑶完全身不由己，只能随波逐流地涌进汽车站，最后堵在狭小的甬道里，等待着汽车来，或走。
甬道狭窄，昏暗，闷热。
周围很热闹。嗡嗡作响的谈话声，小孩的哭闹声，寻人的尖叫声，此起彼伏。
但如此的热闹，也无法缓解季瑶心头的落寞。
越是人多的地方，越是孤独难以排遣。
等待，像是一个深渊。
它将人拉进黑暗里，吞噬人的耐心，磨灭人的意志。
季瑶不知道自己挤在昏暗的甬道里等了多久。
仿佛一直从天亮等到了天黑。
车很少，来了又走。
等车的人似乎疯了。一旦车出现，这些人就如同猛兽一般，推倒周围的人，踩着别人的身体，从车门车窗，不顾一切地往上爬。
季瑶一次次地被挤到车前，又一次次地被人潮从车门前推开。
季瑶的头发散乱，浑身酸痛，连手里的行李也不知道何时挤丢了。
她满心委屈，却欲哭无泪。
独立自主的路啊，原来这么艰难。
季瑶饿得发晕，进退两难。
她望了望已经昏黄的天色，心中焦急。
焦急的，不仅仅是季瑶。堵在甬道里的人，明显不耐烦了。
有人高声抱怨：“已经没有车啦！今日又走不了啦！”
有人接茬：“天天如此！车这么少，人这么多，等了几天都走不了啊！”
还有人带着哭腔：“走不了啊……莫非要等着被炸死？”
“……”
惊恐的情绪在人群中迅速蔓延，就像燎原的野火一般。
绝望的哭泣声四起。
人流开始松动，有人开始向车站外四散。
季瑶四周望了望，很是犹豫。
走，还是继续等？
走，季瑶不甘心。
不走，似乎只剩下毫无希望的等待。
毫无希望的等待，总是残存一点吸引力。
它让不知所措的人，继续麻木地麻醉自己。
果然，还有很多人不愿意散去。他们伸长脖子，望着空无一物的远方，仿佛期盼奇迹出现。
既然是奇迹，便只配出现在无望的想象之中，哪里能被常人轻易地遇到？
因此，随着日暮西山，盘旋的山路尽头，依旧空无一物。
一盏惨淡的路灯亮了起来，昏黄的微光时明时灭。
等待的人群终于耗光了耐心。他们麻木的期盼，似乎和微弱的灯光一样，逐渐熄灭。
更多的人抱怨着，叹息着，咒骂着散去。
季瑶颓然地望了望天色，叹了口气，准备随着人潮离开。
但是，人潮突然异动起来。
如同奔流碰到了暗礁，巨大的浪花翻涌。
周围的人似乎打了鸡血，又开始疯狂聚集。
季瑶好生奇怪，抬眼望去。只见一辆破旧的汽车，从几乎黑尽的远处慢吞吞地开过来。
汽车车灯残破得几乎要掉下来，像极了一个瞎眼的怪物，颤颤巍巍地从地狱里爬出来。
但人群对这个怪物，爆发出巨大的热情。人们高声喊道：“还有一辆车！最后一辆车！”
大家更加狂热地向汽车挤过去，仿佛想抓住汪洋中的稻草。
车还没有停稳，便被涌上来的人潮围得水泄不通。车上的乘客还没下车，便又被挤得双脚不着地。
双脚不离地的，还有季瑶。她夹杂在疯狂向着汽车奔涌的人潮中，如同一叶小舟，左右摇晃。
但，随着人潮汹涌，季瑶不但没有挤到汽车跟前，反而被越挤越远，几乎到了人群的外围。
季瑶心中焦急，却已经精疲力尽。
她颓然地看着汽车上的乘客被粗暴地薅下来，成功挤上汽车的人开始狂欢，最后失望在剩下的人群中扩散。
喟叹，哀嚎，咒骂之声，不绝于耳。
周围的人开始散去。
人们用互相推搡来发泄心中的不满。
季瑶又饿又累。一个推搡，让她狠狠地摔到了地上。
她的双手疼得火辣，膝盖鲜血淋漓。
她挣扎了两下，也爬不起来。
原来这就是现实。
那些锦衣玉食，十指不沾阳春水，爱上了穷书生，又奔向理想生活的小姐们，大概都尝过这种味道吧。
现实不是花团锦簇，而是混合着酸甜苦辣的，带着眼泪和鲜血的。
运气好的小姐们，大概会在人间烟火中消磨锐气。
运气不好的，就会像季瑶一般，还要为凉薄和抛弃而神伤。
夜色渐浓，空气微凉。
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渐散去。
季瑶蓦然觉得很冷。
跌坐的地面是冰冷的，孤独是冰冷的，心是冰冷的。
她忍着痛站起来，居然笑了笑。
本来季瑶觉得自己应该哭一场。但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眼泪。
大概冰冷和孤独也没什么，好过无望的等待和煎熬。
季瑶拍拍手上的泥土，打算踏着冰凉的夜色离去。
但是，她突然愣住了。
她呆呆地站在原地，连冰冷和疼痛都忘记了。
因为，她看见一个人。
这个人又瘦又高，穿着一件白衬衫，提着个破旧的小箱子。
这个人一脸疲倦，却挂着笑意。
他望着季瑶，轻轻地道：“我去把雅安的事情安排好了，就回来寻你了……”
眼泪终于夺眶而出。
季瑶跑过去，抱住了这个又高又瘦的人。
“哭什么？”
“我以为你死了……”
“我不会死。”
“我以为你走了……”
“我会回来的。”
“我本来打算一个人去雅安……”
“说好了两个人一起去，就要一起去。”
“好……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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