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到庆喜没有胃口，季瑶果然买了条鱼，打算回家去就熬起来。
她与几个学画画的小朋友告别，穿过菜场，提着鱼，心情愉悦。
鱼，是一条鲫鱼，能熬出鲜美醇厚的鱼汤，是庆喜最喜欢的。
以前在美院，庆喜每次从家里回学校，都会带上一大盅鱼汤。
那时候的庆喜，满面春风，笑得无忧无虑的。
哎……
季瑶想到以前的日子，心中不免苦涩。
那时的大家，少年不知愁滋味，都是无忧无虑的吧。
大家围在一起分享一盅鱼汤的场景还历历在目。
可惜转眼，大家就七零八散了。
虽然手中这条鲫鱼，价值不菲，几乎花了季瑶半个月的工钱，但季瑶一点都不心疼。
黎克中大概会心疼。
他惯是勤俭得甚至有点抠门……
想到黎克中，季瑶就觉得有点好笑。
她提着鱼，不由得加快了步子。
虽然人多了，小屋子里更加拥挤了，但大家围坐在桌前守着跳动的煤油灯的情景，还是让季瑶着迷。
不管离开多远，都让人想要回去，这大概就是家的魅力吧。
走了不多久，季瑶就远远地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小屋子。
现在的小屋子位置比较偏，四周都是平房，显得很破败。
由于离防空洞很近，这片平房搬来了好些人。住的久了，人们彼此熟络起来。平日里大家都在自己的小屋子门口架锅做饭。炊烟袅袅，显得很热闹。
季瑶穿过一缕缕的炊烟，微笑着和领居打着招呼。
但领居的反应让季瑶有些意外。
隔壁正在炒菜的黎婶看见季瑶，神色古怪地停下手中的事情，欲言又止。
黎姐的大女儿正好走出来，突然兴冲冲地大声道：“季瑶姐姐，你家出事了！”
季瑶心中一惊，下意识地道：“出事？出了什么事？”
小姑娘刚想答话，突然被黎婶一拉。黎婶低声训斥道：“不要多嘴多舌的……”
季瑶还想继续追问，忽然看到了黎克中的身影。
黎克中正站在家门口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。
他瘦削的身体微微前倾，显得很是疲倦。他呆滞地望着前方，不言不语。
旁边几个领居正围着他，似乎低低地跟他说着什么。
但黎克中神情淡漠，毫无反应。
季瑶心中一沉，快步走向黎克中。她忍不住地边走边大声唤道：“黎克中，黎克中！发生什么事了？”
黎克中僵硬地转过头来，季瑶发现他居然双眼通红。
季瑶几步跑到黎克中身边，一把拉住他，焦急地问道：“怎么了？到底怎么了？”
黎克中似乎终于回过神来，他无力地回答：“季瑶，我们……什么都没有了……”
“什么叫什么都没有了？”季瑶觉得莫名其妙。她着急地摇晃着黎克中的手，想得到确切的答案。
旁边的一个领居大叔，帮忙回答道：“你别着急。你们家应该是遭了贼。”
“遭了贼？”季瑶很震惊。她拨开几人，走到门口，探头去望。
只见房间里一如既往，并没有什么改变。
季瑶不相信，她走进房间，环顾四周，自言自语：“不可能吧。哪有家里遭了贼还这么整洁的？”
领居大叔解释道：“但是黎克中说，他存的钱不见了。”
季瑶转过身，这才注意到黎克中的手里，拿着一个旧铁盒。
铁盒子巴掌大小，锈迹斑斑，已经看不出来以前的用途。
季瑶立马认出来，这确实是黎克中平时用来存钱的盒子。
平时黎克中会把钱折得整整齐齐的，再仔仔细细地放在铁盒子里。铁盒子再塞在床底下，用大箱子挡得严严实实。
铁盒子是黎克中的宝贝，他挣来的一分一毫都存在里面。仿佛他存的不是钱，而是生活的希望。
季瑶自然明白铁盒子对黎克中的重要性。她走到黎克中身边，沉声道：“钱……真的丢了？”
黎克中抬眼望了望季瑶，呆滞地点点头。
季瑶从黎克中手中拿过铁盒子。铁盒子果然空荡荡的，什么也没有留下。
季瑶有点慌：“怎么会遭贼呢？我们家里一直有人的呀。庆喜，庆喜白天都在家里带着文哥儿啊……”
领居中一个中年妇女唤做邓姐的，用鼻子哼了哼：“说不定就是家贼难防……”
季瑶生气地打断邓姐：“不可能！庆喜是我最好的朋友！她不会的！”
邓姐不服气地嘟囔：“这个年代，啥子好朋友都莫得用！哪个不是挖空心思地活下去？”
领居大叔也小声地应和：“你们那个带着孩子的朋友，确实没看到人了……”
季瑶断然不信。她在小小的房间中转起圈来，高声呼唤：“庆喜！庆喜……”
黎克中终于开腔了：“季瑶，不用再喊了。庆喜已经走了。”
季瑶生气地别过头去不看黎克中，倔强地道：“连你也不相信庆喜是吗？”
黎克中无力地缓缓道：“她把孩子的东西都带走了。还有我存了很多年的钱，也带走了……”
季瑶开始发疯一般地在房间里胡乱翻找起来。
果然，文哥儿的东西，小衣服，小碗……都不见了。
季瑶怔在原地，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。
领居们见状，纷纷叹气离开。临了，还拍拍黎克中的肩膀，低声安慰几句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黎克中慢慢走到季瑶身边，轻声道：“季瑶，没关系的。我重新开始存钱便是了……”
季瑶抬起头来，声音颤抖着：“为什么会这样呢……”
黎克中抚了抚季瑶的头发，淡然道：“人性本恶。不管是谁，最爱的还是自己。有的朋友可以同甘，有的朋友却不能共苦。庆喜曾经家境优渥，她肯定是过怕了苦日子。她这样做，不过是为了自己和孩子考虑。”
季瑶不可置信地摇摇头：“人性本恶？难道我和她的情谊都抵不过一丝恶念？”
黎克中叹了口气：“季瑶，不要难过……人来人往的，都是缘份……随她去吧。我……从头开始存钱便是了。只是……可能以后的日子要苦一些了……”
大概是一些疼痛，痛得狠了，当时便觉不出来，过后了才慢慢地感觉到。季瑶这个时候才感觉到沉重的心痛感。她一脸悲伤：“苦日子我倒是不怕。我就是怕你伤心……你存了那么久的钱……”
黎克中握住季瑶的手：“我不伤心……只要我们在一起，什么难处都没关系……”
季瑶忍不住抱住黎克中大哭起来。而自称不伤心的黎克中也开始抹眼泪。
两人哭了许久。花了季瑶半个月工钱的鲫鱼，最终也没有煮出一锅香浓的鲫鱼汤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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