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家都在说，局势在变好。
国际战场上，日本连连败退。
全国上下欢欣鼓舞。在黑夜里徘徊得太久了，曙光怎能不让人激动！
连大山深处的古城，都开始张灯结彩。
但，在一个深夜，这种欢欣鼓舞，戛然而止。
这个还带着寒意的深夜，整个古城的人，都被惊醒了。
他们，听到了炮声。
炮声，轰炸声，一浪接着一浪，隐隐绰绰，又清晰可闻。
自抗战以来，古城鲜有正面战争。古城的人，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。
大家一下子慌了。
骚乱开始了。
人们哭喊着，拖儿带女，慌不择路地跑出来，涌上街道。
各种流言，开始满天飞。有人言之凿凿：抗日防线全面失守，日本人要打过来了。
恐慌和绝望，在人群中迅速蔓延。
悲痛欲绝和无所适从成了所有人的表情。
人们聚集在街道上，在一阵阵炮声中瑟瑟发抖。
有人开始高喊：与其坐以待毙，不如逃到大山里去！
也有人摇头垂泪：国破山河在，至死也不会离开家园。
……
街上的人，开始出现了分化。一拨人胡乱地收拾家当，连夜出城避祸。另一拨人则战战兢兢，继续观望。
季瑶抬头望了一眼黎克中，问道：“我们怎么办？”
黎克中似乎毫不担心，只柔声道：“听你的。”
季瑶微笑起来：“那，我们就与此城共存亡吧。”
黎克中点点头，只是拉起季瑶的手，往小屋的方向走去。
凉风依依，两人携手而行，似乎如同往常，只是一场闲适的散步。
两人返回屋中，炮声依然不远不近。
两人和衣而坐，也不言语，直到天明。
这一场共存亡的等待，似乎格外漫长。
但两人无比平静。
他们经历过繁华，饱览过美景，体验过离合，人生似乎并无遗憾。
人生虽然短暂，但却遇到了对的人，走了自己喜欢的路。
一切都是美好的。
即使要以身殉国，也是欣然前往的。
因此两人一身坦荡，相视而笑。
但，直到黎明，这场等待依旧没有结果。
相反，那时有时无的炮声，反而逐渐模糊，渐行渐远。
季瑶站起身来，有些疲倦地推开窗户，向外张望。
她很快发现了奇怪的事情。
街上，出现了很多人。
大批军人。
季瑶很快认了出来，是山城那边的军队。
但这些军队，很是古怪。
他们衣衫整齐，并无负伤，似乎并没有经历战争。
但狼狈和慌张是显而易见的。
这些人似乎刚刚长途奔波而来，灰头土脸，疲倦不堪。
他们之中，不乏军官政要，坐在军车上，还是霉戳戳的样子。
季瑶皱着眉头，小声问道：“真是奇了。来的不是日本人，而是我们自己的军队。”
黎克中也走过来往窗外张望，他沉吟数息：“这些军队，是在后撤。”
季瑶心中一紧：“后撤？那……真的是山城那边失守了？”
黎克中神色沉重，将季瑶一拉，往外走去。他边走边说：“我们出去看看。”
走到了街道上，季瑶和黎克中发现，几乎半个城的老百姓都出来了。
密密麻麻的人挤在街道两旁，注视着军队经过。军队默默地走过，人们默默地看着。寒风还在呼啸，每个人都面色苍白，僵硬如雕塑，万分诡异。
季瑶和黎克中也站在人群中，垂手而立。
这种沉默而压抑的气氛，让人窒息。
窒息的气氛下，有人发出沉重的叹息，还有人低声抽泣：“听说是日本人打到贵州去了[11]。山城政府那边觉得山城保不住，好多政府要员就往西昌这边撤了。”
有人又小声接茬：“政府和军队都逃跑了哇？那我们岂不是要完？”
有人低声呵斥：“不要乱讲话！打日本人不行，他们抓几个乱讲话的乱党可是很在行！”
“……”
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队，季瑶露出个苦笑：“本来以为西昌这个第二陪都永远不会用到，没想到……世事难料啊……”
黎克中紧了紧季瑶的手，安慰道：“无妨。你我心意已明。不管局势怎么变化，我们坚守本心便是了。再者，目前也未必到了悲观的时候。除了山城政府，共产党的八路军还在积极抗日，国际上很多国家也在援助我们。我们既然有向死而生的勇气，就不怕等待光明！”
听了黎克中的话，季瑶心中的沉重感顿时一松。她抬起头来，微笑道：“还是你看得通透。”
两人释然不少，便转身相偕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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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1]:1945年1月，日本进攻贵州，国民党政府要员逃亡西昌。路上听闻日本撤兵，又返回重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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