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声,一声接着一声,似乎在互相攀比一般,越来越高调尖锐。然后,似乎蝉儿突然就攀比累了,鸣叫声戛然而止。稍停片刻,再周而复始。
夏天,如同蒸笼里的白气,又闷又热。
所有人,烦躁地伸长脖子,似乎在等着一丝风来。
季瑶更加烦躁。
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挑这个闷热的下午,搞什么茶会。
茶会,是在武家重重叠叠的院子里。
本来,如果没有茶会,季瑶会坐在树荫下,看一本书,或者,画一幅写生。
虽然依旧闷热,但安安静静地做些事情,让季瑶觉得夏天也是阴凉惬意的。
但是如今,阴凉惬意,被周而复始的蝉鸣和闹哄哄的人声取代了。
青神的茶会,确实是闹哄哄的。
长辈们,会在树荫下摆上四角的竹桌竹椅,围而坐之,然后,喝茶打麻将。
年轻人,便三三两两,围坐在一起谈笑。
但季瑶觉得自己笑不出来。
与她坐在一起的人,让她浑身不自在。
倒不是说与她坐在一起的人,她不认识。
相反,这些人,她早就认识。
不仅仅认识,甚至,可以说是发小。
青神不大,年纪相仿的孩子,大多都是发小。
季瑶与他们,也曾经极其亲厚。一起上山挖笋,下河抓鱼。
但今日大家坐在一起,却好像找不到话一般。
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子,唤作传宝,是孙家的二小姐。她一身锦缎长裙,长发盘得繁复。她微笑着说:“季瑶可是我们初小[3]里最耀眼的人物呢。如今去省城读了书,更是比我们高了一截呢。”
一旁的一个粉衣女子梳着长辫,却抱着个咿咿呀呀的孩子。她一边摆弄手中孩童,一边不屑地哼了哼:“高了一截又有何用?我们都嫁了人,做了娘,季瑶现在不还两手空空嘛。”
传宝有些尴尬,她打起圆场:“季瑶才十七岁,比我们小些,今年议亲刚刚好。”
粉衣女子瞥了一眼传宝:“你哥哥是个爱读书的,说给季瑶倒是相配。”
传宝刚想接话,一旁一个秋香色长裙的短发女子插嘴道:“望娣啊,我怎么听说武家更属意你们连家呢?”
被唤作望娣的粉衣女子一滞,瘪了瘪嘴:“我家那个弟弟,粗鄙得很,就怕季瑶看不上呢。”
望娣是连家三小姐。在她之前还有两个姐姐,分别唤作招娣,思娣。连家对唯一的小儿子的殷切盼望之情可见一斑。连家小儿子连耀祖比望娣小一岁,果然是个众望所归的,土鳖。
但凡锦衣玉食,被几个姐姐用望娣招娣之类招来的小儿子,都会被养得像土鳖。
据说土鳖……连耀祖除了不学无术之外,还甚是喜欢赌钱。
当然除此之外,季瑶还知道土鳖的另一个缺点。
那就是,丑。
果然,此时的土鳖正在隔壁桌打麻将。听到季瑶几人聊到了他,同桌的几个少年突然起哄般的,将正打得酣畅淋漓的连耀祖连拖带拽地推了出来。
很快,连耀祖就杵在了季瑶面前。
季瑶抬头望了望连耀祖,觉得一阵眩晕。
几年不见,土鳖,更丑了。
他约莫十七八岁,五短身材,圆脸小眼,一头稀疏短发大有谢顶之势。
季瑶挤出个笑容:“耀祖,好久不见。”
连耀祖是个逗猫惹狗之辈,虽喜欢玩闹,却不好色。
读书的时候,他便是从来不搭理女生。以至于连家太太也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个土疙瘩,不开窍。
此时,土疙瘩却突然脸一红,眼神躲闪地答了句:“季瑶,你回来了啊……”
涨红的圆脸,显得更大了,明晃晃地在季瑶面前晃悠。
有人嬉笑着在季瑶旁边加了个凳子,勉强让连耀祖坐下。连耀祖如同股上长钉,坐得手足无措。
季瑶觉得有些奇怪,只能拿出待客的礼数:“耀祖啊,你不舒服嘛?不如先回去吧?母亲也是的,这么热的天,非要让大家来喝什么茶……”
连耀祖却连忙摆手:“不回去,不回去……我,我,我……季瑶啊,我爹说我们要成亲了啊。”
“啊?”季瑶一惊,差点被一口茶呛到。
旁边几个发小捂嘴嬉笑,果然看土鳖一般。
土鳖的脸更红了:“难道你爹没跟你说?你家生意不行了,需要靠着我们连家……”
季瑶觉得心中憋闷,冷冷打断了连耀祖:“我们家的生意如何,与我何干?”
连耀祖一愣,口齿不清地道:“怎,怎,怎么没关系?你与我成亲,才能帮到你家呀。”
季瑶皱着眉头:“我又不是封建社会的贵女公主,还需要牺牲了自己去与蛮夷和亲,来换安宁和平。”
连耀祖虽没有意识到季瑶将自己比做蛮夷,但一旁的连望娣不乐意了。她将手中孩童一拍,翻了个白眼:“让你嫁到我们家来,怎么就是牺牲你自己了?说得你好像多委屈。其实还不是你父亲低眉顺眼去找我父亲求个姻缘。”
季瑶脸色一白:“我父亲绝不是卖女求荣的人!”
连望娣还想反唇相讥,一旁的连耀祖急了:“季瑶,季瑶,你不要生气!望娣这个人嘴不饶人,你不要跟她计较……你与我成亲,我我我……是极欢喜的!你不用牺牲你自己,我我我,肯定不让你受委屈!”
土鳖这一番话,让在坐的几人都好生惊讶。土疙瘩居然开窍了?
只听土疙瘩继续开窍:“季瑶啊,不瞒你说,在初小的时候,我我我……我就喜欢你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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